我不思，故我不在

人生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，連她自己也不清楚。
就這樣迷迷糊糊，找到了工作，結了婚，現在連兒子都已經六歲了。
嬰兒時，四小時得吃次奶，半夜一哭，就非得爬起來看，而不哭，更要起來看看有沒有問題不可。
到了今日，已養成晚上動不動就爬起來看的習慣。
這天，是個週末，外子為了買家中日常用品，下午三四點時出了門，而她自己打算在六點半左右開飯，正在廚房忙著。
平時，她沒辦法那麼準時，下了班，得弄孩子，加上自己主張慢工出細活，所以開飯通常晚上九點。
好在外子馬馬虎虎，也無所謂，從不抱怨。
饒是如此寬大為懷，她還是唸他不肯學燒菜。
「媽媽，這裡有一隻螞蟻。」從客廳傳來自己兒子的聲音。
她想都不想，一面翻動鍋子裡的菜，一面答：「捏死它。」
「為什麼？」
「怕他會咬你。」
「他在牆角爬，為什麼會來咬我？」
「那就不要理它。」
好了，這樣一攪和，她忘了自己加了鹽沒有，只得再加一次。
生了這孩子後，自己事業不願放棄，只得請母親幫忙帶，每天早上送孩子到他外婆家。
回想孩子還小時，台北計程車難叫，有時不得不擠公車，而且通常還沒人肯讓位，自己一手抱孩子，一手拿公事包，再加上一大袋嬰兒用品，背在背上，練得臂力如神。
女為弱者，為母則強。
信焉。
但如此折騰，再到辦公室，總是遲到，不得不請一小時假。到了年終，請假記錄滿滿三頁紙，全都是一小時一小時，也管不了那麼多。
有了家庭，總是該有所取捨，有所犧牲。目前已是所能想出最好的調度。
唉，家家有本難念經。
炒好菜，上碟，端上桌，她見到自己的兒子蹲在牆角，專心地看。
她忽然想起，呵，他說有一隻螞蟻。
擺好餐桌，洗了洗手，她蹲到自己的兒子身邊，同他觀察。
那只螞蟻緩緩爬過他眼前，品種是那種常見的黑螞蟻，一捏就扁，很快就會死的那種，不會咬人。
她與兒子觀察了好陣子，漸漸也對這螞蟻有了感情，再也下不了手捏死它，想想，生命都是值得尊重的，而且現代環保知識也挺要緊，她沉吟，摸摸兒子的頭，看著那隻螞蟻，把老子道家還有佛家的道理全搬出來，配上西方思想，以無比的愛心與耐心，好好指導他，做機會教育。
不久後外子回來了。
在飯桌上問起為何有道菜特別鹹。
「喔，他發現一只螞蟻爬過，然後叫我去看，我分了心多加了一次鹽。」
她還想再說下去，沒想到外子的直覺反應，同她當時一模一樣，「有螞蟻就捏死呀。」
話才出口，兒子的反應讓她也吃驚，六歲的小鬼，居然用她的話，把他給訓一頓，說他不夠尊重生命。
外子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兒子，口齒不清，道佛不分，凌亂中居然還有些道理，他一臉笑意，滿口是是是。
然後他莞爾地看了她一眼。
這件事過了不久後，她自己也逐漸淡忘了，直到家裡搬來一窩紅螞蟻，駐紮在牆縫中，咬人又紅又癢又痛。
自己幾次被咬，知道厲害，不做第二想法，趕緊叫外子找專人來處理，深怕那些螞蟻咬了寶貝兒子。
外子這點做事能力叫她放心，十分有效率，馬上找到了人。
到了週末，他們來到家裡。
兒子同她站在旁邊，看著自己的爸爸與旁人處理螞蟻窩。
看到了一半，兒子抬起頭來，滿臉天真，拉拉她的褲管問道：「媽媽，妳不是說所有生物的生命都很有價值嗎？為什麼他們要把會咬人的螞蟻全部燒死？會咬人就不是生命嗎？」
她愣住了，一時語塞。
這鬼靈精，問起問題好比哲學家。
唉，生命，這該怎麼教？
孩子，你慢慢來。